夜读 | 他存在于他凝视墨西哥土地的目光里
“在读了卡夫卡的《变形记》后我还没有这么激动过。《燃烧的原野》令我震撼。那一年余下的时光，我再也没法读其他作品。”加西亚·马尔克斯在阅读墨西哥作家胡安·鲁尔福的小说后如是说。
鲁尔福一生仅有的两部作品是短篇小说集《燃烧的原野》和中篇小说《佩德罗·巴拉莫》，这两部作品却也树立了他在拉美文学史上的地位。他的笔聚焦在1910年墨西哥资产阶级革命后农民的现实生活上，革命发生了，但农民贫苦的生活现状没有被改变，暴力与冷漠、麻木与绝望相伴的生活现实像是一阵久久缠绕于此的风，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吹染上黯淡的色泽。
在《燃烧的原野》里，故事大多是由故事主角本人叙述而成，而非由作者第三人称叙述。在这样的叙述视角下，读者就不是在客观感知墨西哥乡村的生活，而是在感知那片土地上的人对他们生活的感知。当然，这是鲁尔福的艺术设计，来源于他对墨西哥民族心灵的想象与感知。鲁尔福不议论，只是描述。其余一切，都诉诸读者的直觉和判断。
在《科马德雷斯坡》中，叙述者是为村霸托里柯兄弟工作的一名老汉，后被主人怀疑与逼迫，此时的叙述者在还击主人后的描述，“他只是哼哼了几下，就像一只被剁了头的小鸡，然后他就不出声了”，冷漠麻木的口吻让人惊叹叙述者本身也是恶棍，更让人意识到暴力的无解与普遍；在回忆体小说《你还记得吧》中，叙述者是村中小混混戈麦斯的儿时好友，亦见证了一个穷苦的孩子，是怎样不幸地走向罪恶与悔恨……
最后那句“你该记得他，因为我们曾是同窗，你和我一样都了解他”所包含的无奈悲愤之情，仿佛在尖锐叩问着那无法培养出真正的人，而只能令生命枯萎的墨西哥土地与时任政府，但这情感的表达本身却是不动声色的。
这是一场对我而言惊心动魄的阅读旅行。因为读者与故事主人公间的客观距离被取消了，读着故事的人不是踏在那片由作者客观叙述而成的墨西哥土地上，而是行走在更加荒芜的墨西哥人的心灵里。这是鲁尔福为我们展现的一片纯然赤裸的，墨西哥内在风景。
除了写作，鲁尔福也做过摄影师。勒克莱齐奥曾感谢鲁尔福为墨西哥乡村拍下的纯朴而悲伤的照片。无缘欣赏照片，但实际上《燃烧的原野》里每一篇小说，都可以看作是这样一幅幅照片。鲁尔福和他小说里虚构出的主人公共同经受着这片土地的贫穷，生命的期待与失落。只不过站在镜头之外的他，拍下的是墨西哥人的心。而鲁尔福最感动我的地方，就在于作为读者，你虽然在文本中看不见他，但你知道，鲁尔福存在，存在于他举起镜头的时刻，存在于他凝视这片墨西哥土地的目光里。
而这，好像也是所有伟大的作家
把他们的文字与心
交付给其所深爱的土地的方式
《卢维纳》节选
“……是啊,很少下雨。就下那么一点点,或者几乎不下，这样一来,土地不单变得干干的,像老牛皮一样越缩越小,而且地上到处开裂,到处是那种那儿的人叫做‘水渣’的东西。这东西不过就是干硬的土块，人走路时这东西就会扎进脚里,好比在那里连土地也会生出刺儿来。就好比是这样。”
他将啤酒一饮而尽,只剩下泡沫在瓶里,然后他继续说道：
“不管从哪处看,卢维纳都是个非常忧伤的地方。您正往那里去,您会感觉到的。要我说,就是一个让忧伤筑了巢的地方。在那里,人们不晓得欢笑,好像所有人的脸上都盖着板子。您要是愿意,随时都能看到这种忧伤。在那里吹着的风搅动着这种忧伤,却永远不能把它带走。它就停留在那里，仿佛就生在那里似的。这种忧伤甚至可以尝得到,感觉得到，因为它总是停留在人身上,死死地把人压住,因为它让人窒息，就像是在活蹦乱跳的心头敷上了一大块烂泥。”
（选自《燃烧的原野》，胡安·鲁尔福著 张伟劼译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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责编 | 马飞羽
文编 | 刘沛沛
指导 | 逸一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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